母亲去世已经10多年了，总想拿起笔来写点什么，可是这时却总感到这支笔特别沉重，永远难以表达母亲对我那深深的爱，也难以描绘母亲那伟大而平凡的一生！

母亲名讳为张引儿（后来户口上我们改为张英儿），生于1922年4月，辞世于1999年5月，享年78岁。母亲下面还有一个弟弟、一个妹妹。因为她的父母去世得早，所以我的姨姨就是在我们家出嫁的；舅舅也一辈子依靠我们家。我很清楚地记得，在困难年代，每年临近春节时，舅舅总要到我们家来打闹点过年的物品。来时两手空空，回去时不能说满载而归，也起码让这个年是衣食无忧了。

母亲的一生是操劳的一生，付出的一生，奉献的一生。在我的记忆里，她把自己全部的爱都奉献给了自己的儿女、自己的丈夫、自己的老人。在困难年代，有了好吃的，先要孝顺给婆婆、然后是儿子、丈夫，轮到自己还有什么！？年轻时母亲身体不好，在我幼小的时候，记得她有高血压病，有一天晚上她昏得不行，就把头发吊在房梁上。因当时医疗条件有限，医生也不好找，又没有药品，就只能用这种土办法治疗。

1965年的夏天，我假期参加生产队劳动，正在草原上打牧草。突然跑来一个人通知我，你母亲病危，赶快回家！打草离家也就几里地吧，我顾不得什么，一口气跑回家，看见母亲昏迷在炕上，围着一家人。父亲看我回来了。马上对着母亲的耳朵大声喊，牛换（我的小名）回来了！牛换回来了！这时奇迹出现了！母亲竟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，定定地看着我，病也好像减轻了许多。

姐姐的五个孩子，母亲给照看大四个，我的女儿也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。现在抚养一个孩子，年轻人还累得受不了！更何况母亲也是一把年纪的老人了！

母亲特别好客，家里只要来了客人，马上就开始烧火熬茶，接着就张罗着做饭。即使是一个陌生的过路人，一碗热茶总是少不了的。我三伯父的女婿、我的二姐夫张银虎每次来探望他的老丈人，尽管只剩下二里路了，也要在我们家打一“尖”，喝一顿茶才走。

母亲每顿饭是忙在前、吃在后，而且总是把最好吃的、最可口的饭菜留给别人。在我的印象里，每次吃炖鸡肉，母亲总是吃鸡的胸脯，而把鸡腿、鸡翅留给我们，还说她爱吃鸡的胸脯。实际上她是把最好吃的留给了我们。每次吃炖羊肉，母亲总是把我们吃完的骨头又用刀子仔细抠一遍，还说靠骨头的肉最香。而且把腿棒骨用刀背敲开，让我吸掉骨髓。后来我也是用刀背来敲棒骨，可是起码得敲10几下，而母亲用的是巧劲儿，一下子就敲开了。每次吃完饭，母亲都不让我们洗碗，说等我抽一支烟，再洗，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，我一个家庭妇女，忙什么？

即使在她患病卧床的时候，她还是想着别人！我的同学给我说过，有一次春节后他去我母亲家，父亲给他倒了一杯奶茶，母亲说，你看大娘病成了这样，味道也不好闻，别把你呛着了……

母亲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，我们叫“好茶饭”，这在周围的亲戚和乡邻里是有目共睹和远近闻名的。而且她的贤惠和聪明也是得到人们一致认同的。她老人家一辈子没有和任何亲戚、邻居红过脸。特别是对我的包容、呵护和舐犊之情，真是无微不至。甚至为了护我，她可以不惜和我的姨姨翻了脸；为了护我，还让我的妻子至今耿耿于怀。这说起来有点儿过分，但有谁能懂得这里面浸透了多少母亲她老人家对我天之高、地之厚那博大高远而深沉厚重的爱啊！母亲老是给别人说儿子看问题有深度，有能力，这表面上是夸我，一定程度上也是她认为有这样一个儿子，没有让她失望，她是感到满足和骄傲的。所以，多少年来母亲对我的宠爱，在家族里也是人人皆知，并且被大家非常羡慕的。

1992年，母亲被诊断出患了宫颈癌，当时考虑到母亲已是近70多岁的老人了，做手术恐怕身体承受不了，所以决定保守治疗。我们就到处打问偏方，见效如何，也不能肯定，但是起到了让病情发展较为缓慢的作用。然而，瘤子仍在慢慢长大，终于在1995年，由于肿瘤破裂，阻碍了肠子的蠕动，母亲突然得了急性肠梗阻，如不马上做手术，就有生命危险。结果原来不想开的这一刀，到底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。当时手术很成功，但是第三天，却发生了肠露，缝好的刀口上，全是肚子里泄露出来的污物。医院宣布放弃治疗，医院的权威人士也都认为，70多岁的老人了，肠子也糟了，回去准备后事吧，也就是一个星期或半个月的时间了！但是作为儿女的我们，却不敢轻言放弃。护士嫌脏怕臭，连药也不想给换，我就自己换；输液的药也由“先锋”换成了普通的青霉素，结果也是母亲命大，原来10几公分的刀口竟然一天一天地小了。最后只剩下黄豆大小的一个小洞了，再也不可能完全好住了。住了一个多月医院后，母亲出院回家休养。就因为这样一个小洞，让一辈子刚强好胜的母亲好生烦恼！下地不利索，吃一点儿食物，小洞里马上就流出污物来，房间里也是那个味道，母亲特别恼火，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。我们完全理解母亲当时的情境，她一生干净整洁，穿的、用的、住的干干净净，一下子变成这样，她何如接受得了！她经常给父亲发一些无名之火，但从来没有给我发过哪怕一点点的火气。为了让母亲能够生活得更好一些，我想方设法给母亲提供肉食、米面和医疗方面的良好条件，起码让她老人家在医疗和饮食上无忧吧。

因为母亲突然患了这样一种病，所以我们分别在她70、75岁时，给她过了寿。一方面是给她冲冲喜，另一方面也是让她能够快快乐乐渡过每一天！

1999年的春天，一天晚上，外甥媳妇给我打电话说，“我老娘今天病得厉害，你有空过来看看吧。”我当时正和朋友吃饭，于是便匆匆结束了饭局，赶去看望母亲。看到母亲精神不太好，我说明天给你输点血吧。因为我的血型和母亲一样，所以我说就输我的吧。母亲说输就输吧，不要输你的了，买点儿输吧。就在她的最后阶段，她还考虑到自己的儿子，不想让儿子为她老人家付出点什么！那天晚上，母亲还对我说，今天晚上你能不能和我住一晚上？我当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，竟然没能和母亲住一晚上。而且生前也没有让我给她输过血。这两件事，是我今生最大的缺憾，也是我一生的内疚！

母亲还对我说，我走了后，你要替我照顾好你的父亲。我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，并且丝毫不敢苟且和偷安，以慰母亲在天之灵，也为了弥补对母亲的遗憾。母亲还安排了她的后事，我走了后，你们把我火化了（因为身上有伤口，本地人讲究说，土葬了对后人不利），也不要经常去点纸，时分节点几张纸就行了；也不要上甚供品，我能知道什么？还不是全让鸟兽吃了？……

第二天是星期一，我从中心医院请了妇科和内科专家，到家里为母亲诊断。两位专家说，没什么大的问题，给输点儿氨基酸就行了，不用输血了。我当时真不知道这是专家安慰我呢，还是母亲真的没有大碍？结果第三天晚上输完液后，我就和母亲住在一起，清晨父亲突然对我说，我看你妈不行了，你赶快回去让你媳妇和韦韦（我的女儿）来见一面吧。于是，我就马上打车回去叫来了她们母子。女儿看见奶奶病成那样，马上哭着说，娘娘你怎么了？母亲说，韦韦，你不要哭，这也不由娘娘啊！这就是母亲留给我、留给孙女的最后一句话！

第四天晚上输完液后，母亲就睡着了，我给母亲搓背，我爱人在旁边说，我看你妈是深度昏迷了，你试着喊一喊，看还能喊醒吗？我就贴着母亲的耳朵喊了几声“妈！妈！……

”，外甥们也在旁边喊，但母亲一点儿反映也没有，就此再也没有醒来。第五天下午，她老人家瞳孔扩散，就此辞别亲人，驾鹤西去……

还在母亲患卧床时，我的舅舅就先于她离开了人世。因为母亲这一生对舅舅特别牵挂，怕她过于伤心，所以就瞒了她老人家。但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刻，却发现她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，我想她是因为身边没有看见来为她送行的她最亲爱的、也是让她一生操碎了心的弟弟吧？

母亲虽然没有文化，只在扫盲时认了几个字。但她特别聪明，贤惠，能干，她一生节俭、勤奋，过了多半辈子艰苦日子。就在那样艰苦的年代里，我们也没有穷到社会的最底层，吃饭没有断过顿，衣服没有破得露出肉，鞋也没有烂得露出后跟，被子没有露出毛来，炕上也有毡子、褥子铺，被子盖，家里什么时候也是干干净、整整洁洁的。要知道那个年代饿死了多少人，多少人又饿得全身浮肿，又有多少人家拖儿带女四处流浪、要饭，而我们家竟能有吃（好坏不说，起码能吃饱肚子）有穿（每年过年还能有新衣服穿），而且不光一直供我上学，连姐姐也上到小学毕业才出嫁。当然，这里面既有父亲的经营能力，更少不了母亲的操持、劳累。

母亲既有和天下所以的母亲一样的慈悲和爱心，更有一颗对我舐犊情深、不管不顾的倔强之心。也许对姐姐来说，对别的亲人来说，有失公允，但那个不同的母亲正是我的慈母，是我今生今世铭记在心的母亲！是10几年来始终萦绕在我梦里的母亲！
（韩守忠）